我的叔叔

日本芥川奖作家北杜夫为你我心中的孩子而写,同名电影由松田龙平演出废柴大叔!

  • 内容试读
我的大部分小伙伴都有自己的叔叔。叔叔,就是爸爸的弟弟。我是男孩子,所以我是叔叔的侄子,女孩子就是叔叔的侄女。
小伙伴们都说自己的叔叔不错。其实他们的叔叔也说不上有多完美,只不过有的叔叔会教自己写作业,有的叔叔会带自己去动物园,也有的叔叔会给零花钱。
有一个小伙伴,他的叔叔是运动员,据说是滑雪名将。他擅长跳跃,在全日本锦标赛上摘金夺银,发挥稍稍失常也能拿铜牌。如果夺冠,报纸上少不了他的照片,即便拿了第三名,也会登他的名字。
我真心羡慕他有这么一个好叔叔。跟着他去滑雪,日本顶尖的滑雪运动员手把手教自己,那叫一个爽!
可这个小伙伴说,从来就没沾过叔叔的光。叔叔忙着训练,没空手把手教他。有一次,他跟叔叔说:“能不能给我一块滑雪板呢?旧的也行啊。”
叔叔教训他:“滑雪很危险,别玩滑雪!”
他又求叔叔:“叔叔拿了好多金牌,能不能给我一块呀?”
叔叔立马回绝:“这些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不行!”
小伙伴说他的叔叔是小气鬼、铁公鸡,可我还是羡慕。
“我的叔叔最近拿了全国滑雪锦标赛的冠军哦!”
人比人气死人,说起我家的叔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让我显摆的。别说夸他了,他一点儿也不中用,我们全家人都没享过他的福——现在我写他的故事,越写越觉得丢人,恨不得把作文本子撕个稀巴烂。
叔叔不帮我写作业。趁着他心情好,我向他讨教。他盯着题目看了老半天,说:“这题多简单呀。我小时候,三秒钟就答出来了。”说完拍拍屁股走人了。百分之百他也做不来。
叔叔不带我去动物园。理由是:“我心地善良,不忍心看动物被关在笼子里。”
叔叔的身材很差,所以我觉得其实是他害怕被人当作大猩猩,关进笼子里。
叔叔别的不行,多少有些运动细胞吧?这样就可以跟我玩了——我跟他只玩了一次,觉得自己太天真了。
小伙伴打棒球,人数不够,我去拉叔叔入伙。瞧他那副得意劲儿:
“让我当投手的话,我就给你个面子。别的位置我不干。”
“你能当投手?”
“小瞧我了是不是?叔叔我早年人称火流星呢。”
就这样,叔叔当上了投手,最后我们这队以38比1落败。这哪里是棒球赛的比分啊。
叔叔霸占了投手的位置,满不在乎眼前的分数:
“捕手不给力。想跟我打配合,最差也得是大学棒球队的捕手,否则我不敢使出最拿手的分指扣球投法,我怕砸到他。”
说到零花钱,哪怕等到海枯石烂,叔叔也不会给我一分钱——别说给我钱了,他自己还成天哭穷呢。

这就是我的叔叔。他是干什么的呢?
叔叔的职业是教师,你们没想到吧。据说还是大学的老师。大学也分三六九等,叔叔的大学显然属于九等。我不知道他教什么科目。前些日子他还自称诗人,现在自称哲学家——叔叔竟然是大学教师!这事有猫腻。叔叔眼下在两所大学教书,好像是什么“临时讲师”,果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教师。他每天上两小时课,每个礼拜上四天班。天底下竟然还有人听叔叔讲课,太蹊跷了。
就这样,他每个礼拜只工作八小时,空闲时间有的是,月薪当然少得可怜。听他说,他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他下馆子吃最便宜的拉面。既然这样,那就多干活多赚钱呗。他不干。没钱租房子,就住在我家,所谓的“食客”,说的就是他。只要学校没课,他就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无所事事。真拿他没办法。
我的爸爸,也就是叔叔的哥哥,也拿他的弟弟没辙。爸爸时不时提点他:“你也不小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
叔叔早过了三十岁,他挠了挠脑袋回话:“大哥说的是,说的是。”就没了下文。
妈妈也时不时说上几句:“请你把房间整理整理。对孩子影响不好。”
她说的孩子,是我和我的妹妹。我马上要读六年级,妹妹要升三年级了。
“别的不说,你的被褥别一年到头摊着不收拾。”
叔叔辩解:“殊不知哲学家虽然从不整理被窝,但他们其实不是在偷懒,而是在思考一些深奥的问题。”骗人。他才没有在思考,他成天看少儿漫画。

我上了六年级,有一天妈妈对我说:“雪男(我的名字),你已经是六年级的大孩子了,别再看漫画了,明白了吗?”
说实话,我还是挺贪看的。不过我还是痛下决心不再买漫画了,因为升学考试很难,成天看漫画不学习,肯定考不上好学校。万一上了叔叔教课的那种学校,这辈子就算完了。
于是我戒了漫画。
受影响最大的倒不是我,而是叔叔。他比我还热衷。
“雪男啊,今天少年漫画出新刊了吧?”这时,他的腔调像蜜一样甜。
“是啊。不过我不买了。”
“怎么了你?”叔叔吃了一惊,急了。
“妈妈不让我买呀。而且我上六年级了,要看些正经书。”我说。
叔叔一脸忧伤,我觉得那就是对人生感到绝望时的表情。
“雪男有出息,棒。不过啊,叔叔离不开漫画。你知道吗?哲学家要大量用脑,可能连你也觉得叔叔成天吊儿郎当的,其实不是。古代的哲学家一边走路一边看星星,掉进臭水沟。他不是进去抓虾摸鱼,而是因为想问题太投入。叔叔我今天也在床上苦思冥想了大半天。脑子用久了需要休息,看漫画就是最好的休息。雪男,咱们商量下,你瞒着妈妈给叔叔买本漫画书回来吧?”
我打心眼里鄙视叔叔,不过想到叔叔要给我买漫画,还有点小激动呢。
“要是被妈妈发现了,肯定挨骂。”
“让书店老板给包个书皮嘛。上面我瞎写几个希腊语或者拉丁文。反正妈妈也看不懂。这样不就瞒过去了吗?”
“行吧。那你给我钱。”
叔叔从口袋里掏出硕大的钱包,内容却少得可怜,尽是些叮叮当当的硬币。
“不够啊叔叔。”
“雪男,漫画你也看吧?”
“我就看一点点。”
“那你出一半。这叫公平。叔叔我是哲学家,深思熟虑,认为这样最合理。”
“叔叔你耍滑头!我没想买的。”
“那就三分之一。三分之一总行了吧?求你了雪男!”叔叔朝我磕头。
天哪,这算什么叔叔啊。有这样的叔叔是我的不幸。要是有可能,我真想低价转让了他。可事实上,叔叔悠悠然长期盘踞我家,唉,都是命啊,忍一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