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了一件棘手的事情而来的，卡尔德纳斯工程师。”记者特地压低声音说了这句话，好像怕有人在偷听似的。他话说得很慢，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边说边打开了随身带着的皮包，从中掏出一个用两条黄色的粗带子捆着的文件夹。他没有立刻把文件夹交给恩里克，而是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两只小眼睛又开始转了起来，恩里克觉得此刻对方的眼神中有了一丝迟疑，同时还有些威胁的意思。为什么要同意见这么一号人物呢？应该让一位助理见他，听他唠叨，然后把他打发掉。现在想这些已经迟了，他还得继续应付对方。

“我把东西留给您，希望您能好好看看，工程师先生，”加洛这样说道，他的表情严肃得有点儿夸张，“您只要好好看看这些东西，就能理解为什么我坚持要亲自把它带给您本人，而不是留给您的秘书了。不过您放心，《大曝光》是不会刊登这些不好的东西的。” 

他停了一会儿，但是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继而用自己那难听的声音继续说着，当然声音更小了：“您别问这些东西是怎么落到我手上的，因为我没法给您答复。这是我们做记者的职业道德，我想您肯定能理解我。对，职业道德。我总是很尊重给我提供信息的人，尽管有的记者会为了钱出卖他们。我能告诉您的依然是，这些东西就是我坚持要见到您本人的原因。您自己很清楚，在这座城市里有很多人想伤害您，因为您有权有势，还很有钱。像您这样的人在秘鲁是很招人恨的。在咱们这个国家，嫉妒和不满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更泛滥。我只能向您保证，不管是谁想玷污您的声誉或是给您造成伤害，都无法通过我或者《大曝光》做到这点。您尽可以相信我，因为我从来不做那种卑鄙龌龊的事情。简单地说，您得想清楚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您的敌人们可能会利用它们做出很多会对您造成巨大伤害的事情。” 

他停了一下，喘了口气，几秒钟后他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当然啦，要是我同意玩这肮脏的把戏，把这些东西刊登出来，我们杂志的销量可以翻三到四番。但是工程师先生，在秘鲁还是有像我们这样有良心的记者的，您应该庆幸这一点。您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带来吗？因为我觉得您是一位爱国者，卡尔德纳斯先生。您通过您的公司来建设我们的祖国。在很多人出于对恐怖主义的惧怕而把他们的钱带到海外的时候，您还是坚持留在了国内，努力工作着，还创造了很多就业机会。您用您的方式对抗着恐怖分子，来让秘鲁变得更好。我还要跟您强调一点，那就是我不求任何回报。哪怕是您自己提出来的，我也不会接受。我把它们交给您就是为了让您把这些垃圾扔到垃圾箱里去，然后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工程师先生，我真的不求任何回报，因为我所做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就够了。那么现在我就把这些玩意儿留给您了，我知道您是个大忙人，我就不再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他站了起来，伸出了手，恩里克虽然有点心不在焉，还是感到自己的手再次被加洛那满是汗水的柔软的手弄得湿湿的。他看到加洛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办公室的门，把门打开，走了出去，全程都没有回头，把恩里克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里。

恩里克感到很迷惑，同时还有点儿生气。他在打开文件夹前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全喝掉了。加洛留下的文件夹就在他的办公桌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感觉自己的手在拆开文件夹上的带子时竟然在颤抖。他打开了文件夹。里面究竟是什么？不管怎样，从加洛的话里能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猜文件夹里用绸布包着的东西是照片。照片？会是什么照片呢？他一开始小心翼翼想揭开绸布，但很快他就失去了耐心，一把把包装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他抽出的第＊张照片就把自己吓得心惊胆战，竟一把将它回到了那堆照片上去，这股力量把照片从办公桌打落到了地上，散了一地。他赶忙缩到了桌子下面，跪着把照片一张张拾了起来，边捡边看，看完一张就赶紧塞到前一张的下面。他被惊呆了，吓坏了，把照片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马上就要窒息了。他瘫坐在地上，手里握着那二十几张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完全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是的，不是的。然而照片就在那儿，而照片是不会撒谎的，照片上展示出来的比他所记得的那晚在乔西卡发生过的事情还要详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摆脱了那个南斯拉夫人和那次的事情了，但现在一切又浮现了出来。

他感觉很糟，很不安。他把照片放回到办公桌上，脱下了外衣，松了松领带，闭着眼睛瘫坐在了椅子上。他已经满头大汗了。他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同时再审视一下当下的形势。但是他做不到。他甚至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冷静下来会有犯心脏病的危险。他就这样闭着眼睛坐了好一会儿，他想到了自己可怜的母亲，也想到了玛丽萨，还想到了其他的亲朋好友，甚至还想到了自己的合伙人和社会舆论。“妈的，在这个国家连石头都认识我。”他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用鼻子吸气，再用嘴巴把气呼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敲诈。他很愚蠢地中了别人下的套。但是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啊，甚至可能更久一点，而且是在乔西卡发生的，为什么之前没有人来敲诈呢？那个南斯拉夫人是叫考苏特吗？为什么到现在才有人把这些照片拿过来？而且为什么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家伙拿来的？他刚才说自己永远不会把这些照片发布出来，而且不图任何回报，那么他的意思其实是他随时可能会做完全相反的事出来。加洛说自己是个有良心的记者，那么其实他是想说自己要用那件丑闻来恐吓他，把他榨干，拔得一根毛也不剩。恩里克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她那端庄正直的面庞会因为惊讶和恐惧而扭曲成什么样子。他还想到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看到照片后的反应。他又开始想象玛丽萨看到照片后的反应，脸色一定是一片惨白，嘴肯定张得大大的，泪水将会从她天蓝色的眼睛里夺眶而出。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心跳得更快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